“老师好。”二宫和也看着眼前人，翘起嘴角，笑着说。

这次看似偶然的相遇实际上是在二宫和也的计算之中的。一切都拜同为策展人，也是自己刚入行时常常提携自己的前辈，今井小姐所赐。上个月的某一天赶完工之后，决定随便找点什么热腾腾的东西吃几口就行，于是随便找了家小店进去点了碗牛肉盖浇饭。刚好就遇到了今井小姐。总是被人说“工作起来就像个男人一样”的今井小姐此刻在都是男人的小店里依然镇定而面无表情，平静地往盖浇饭上打了一个生鸡蛋。二宫和也走了过去，默默在前辈身旁坐下。

今井桑似乎在赶时间，没聊几句话，三两下吃完了饭，起身要走，刚出门却又急匆匆转身回来，递过来一张纸，说：“这是我最近在联系的画家，下个月要办个画展，你来看看罢。本来也与你无关，但就总觉得，他那个让人莫名其妙的风格，你说不定会很喜欢——要不然就是很讨厌。”

“哦，还有啊，”一直紧绷着的今井小姐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伸出手轻轻指了指二宫和也的脸，“你那张脸啊，在吃饭的时候，真的看不出来是在嫌弃还是在觉得味道还不错。”

当时只是随手把那张折成三折的宣传小册子顺手丢进包里，没多在意，回到家打开看时却几乎吓得叫了出来。

是他。大野智。

对于重逢似乎从未奢望过，但又好像早已经设想了许多遍。二宫和也好像一下失去了洗漱换衣的力气，仰躺在地上，盯着那张纸片看。他设想过无数近似不可能的地点，便利店，地铁，新年时的神社，甚至是独自前往旅行的北海道——也许就是会这样如戏剧般地偶遇呢？或者更加现实的，有一天，自己作为策展人而与他接触——二宫和也知道他成了真正的画家。入行时抱着赌博般的心情，几年后竟然真的在报纸上读到了关于他的画作的新闻。

二宫和也没料到再一次的交集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经由前辈之手。在即将失之交臂之际，莫名地又由人结合到一起。

一个月之后，或者说，十年之后，当自己又一次站在那个人面前时，二宫和也才发现，十年间自己其实从未长大——或者说，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无法掩藏自己的笨拙。他故作镇定，心跳加快，手心出汗，两条腿似乎都在打颤。二宫和也下意识地舔舔嘴唇，他觉得不仅仅是口腔，连内脏都要因为尴尬和紧张变得疏松干燥，片片脆裂。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又因为奇怪的喜悦而让眼睛都发痒。

“大野……”他想像以前那样熟络地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又觉得不合时宜。舌尖在习惯与思考之间甄选字句，最终是自己总觉得陌生又古怪的一句问话：“老师好。”

“你也很久不见了呢，”那个人这样对自己回答道。“二宫君长大了很多。”

二宫和也紧张地在那个人的回答和眼神中找到另外一些什么出了回答之外的东西：回避、厌弃、尴尬或者是惊喜。

可是什么都读不出。这个面包脸好像面瘫的黑皮还是跟以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情绪。死大叔，二宫和也在心里恨恨地想。

这样一来简直就抑制不住想要损他几句。“老师现在已经是名流了呢。本来想请老师吃饭的，可是老师一定是没有时间的吧。”

自己又是这样。二宫和也恨不得踹自己两脚，每次想要对他说点什么，最后总是要变成刻薄的奚落。连要提出邀请最后都会变成别扭的挖苦似的。没有比在这种尴尬又沉寂的空气中等待回答更让人煎熬的事情了。于是，还没来得及听到那个人回答什么，左脚脚趾就像是要打圆场般地抽筋了。

“嘶~~~”二宫和也蹲下身，眯起一只眼睛，瞟着大野智，一只手按住抽筋的脚面。

真狼狈。可是跟被回绝比起来，这样的狼狈真是微不足道。

几米开外，大野智却看着自己笑了笑。他跨过两人间那几米的距离，走近来，伸出手，好像习惯成自然般地揉了揉自己的头顶，说：“怎么会没有时间……二宫君原来还是没怎么变，像个小孩子一样。”

*  *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