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 真昼の月 （2014年32岁生贺暨祝同岁月）

18. 月亮（The Moon，X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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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月中旬，相叶雅纪才等来了两封信。原先老旧的办公楼在地震中损毁严重，这一段时间里教员们都被安置到临时的办公室中。

其中一封言简意赅，只有寥寥数字，大意即是，虽受海啸波及，自己平安无事，是地震发生的几日后寄出的。另一封则厚得多。

他拆开信封，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那一只纸盒又在脑海中被掀开了盖子，白色的稿纸与灰蓝色的钢笔字迹像扑腾着翅膀已经按捺不住的白鸽般，呼之欲出。

相叶平复下心跳，展开信纸。落款处明明写的是四月初，差不多也就是樱井君刚刚在那边的研究所里安顿下来的时候。辗转了将近半年，这封信件才终于从寄件人那里到达了收件人的手中。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大地震才引起了这样的波折呢。

他又看了看信封，邮戳是八月末。果然在路上被耽搁了一些。但继而想到，明明是在四月初就写好了的信，却到了八月末才寄出来。

他想起来那只纸盒子，以及里面数十张全都未寄出的信纸。从脸颊到耳根都有些发烫起来了，多奇怪的家伙！他想，在那些收件人全为自己却又全都未被寄出的书信里，樱井君写了些奇怪的话——倘若自己是他的情人，是个姑娘，那么这些话就算不上奇怪了。可自己也是个男人，樱井君也是个男人，他还是自己的学生，虽然自己与他在年纪上相差无多，但怎么说“师长”也算有种“长辈”的意味。如果把像是对“情人”说的话，诉说给同性师长听——不是件很暧昧的事情么？

相叶抬起一边手，扶在一侧脖颈上，他自己仿佛也感觉到了发红的脸颊上的热度。这样的窘迫，之前在樱井君还常来助教室找自己时也曾体会过。起初并未觉察，而后也渐渐感到了，当自己专心于某一件事，一旁的樱井君就会目不转睛、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自己。这样的视线让相叶紧张极了。

连手指……都像是被来自那学生的纠缠的目线缠绕住一样，变得滞重笨拙。

真是个，奇怪又狡猾的家伙。相叶想到。他突然猜想，也许那只纸盒根本不是他忘了带走，而是被故意留下，只等着自己有一天亲自将之发现。

他举起那信封到眼前，纸张被手心汗湿，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寄出的地址。

出车站时，相叶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天，意外地看到了一轮浅白色不甚饱满的月亮，一侧深，一侧浅，像是被人不小心按了一下似的。日光日白，却看得到月亮浮在白日碧蓝的晴空之上。

连同周末两个休息日，临时向学校又多请了一天假，理由可以说的光明正大，但自己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总有些暧昧不明的成分在其中。

怀里抱着那只纸盒子，装的是樱井翔写给自己的信，未寄出的连同寄出的一起。手指停在门铃的按钮上，相叶雅纪犹豫不决，迟迟没能按下去。他疑心自己怀抱着这纸盒的样子显得太过郑重，在旁人看来不会有些可笑吗？

再者，该如何说呢？我是来找“樱井君”的，又或者是“樱井先生”，又或者是……“翔君”？亲昵过头，连自己都不禁觉得有些轻浮了。

门上的金属铭牌映射出一脸愁容的自己。

踌躇迟疑，没想到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啊……！”相叶雅纪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踩在了台阶的边沿上，重心出乎意料地往后一坠，开门的人也吃了一惊，伸出手抓住了相叶的手腕，把他拉了回来。

纸片从盒子里扑扑地掉出来，落在脚面上。

开门出来的人，是樱井翔。

“诶？……老师……？”樱井翔惊讶地扬起了声线。

“……啊……樱井君。”相叶蹲在地上捡那些掉了一地的东西，尴尬地抬起脸，向上望向对方的眼睛。

对方却似乎有些惊喜：“您……怎么来了？”

“那个……”，相叶支支吾吾，“收到了、你的信，然后，就想来看看你……不不不，不是，你之前，忘带走了一些东西，我来带给你。”他涨红了脸，把翻倒的纸盒摆正，再一件件地把信放回去。

“唔……？”对方也蹲了下来，面对面地看着相叶收拾着东西，若有所思，而后才终于想起来了似的，脸色微微一变。

“是什么呢……”

“咦？不是你写的信吗？啊……”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已经知道内容”这一点的相叶窘迫地低下了头，游移开视线。

“……这样啊。”

樱井翔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脸与脸之间的距离过于近了，以至于他无法听清对方所说的话。相叶低下头，移开视线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发红的耳缘，后颈上最细微的发丝，闻得到他脖颈、耳际、鬓发之间的气味。

“脚没有扭伤吧？”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对方急忙捉住了自己的手，像是对有可能的肢体接触感到惊慌或者胆怯一样。但手却始终不躲，就那样不言不语地牵着自己的手指，好像这就不会令他羞耻一样。

入夜之后，又听到了海上传来的汽笛声。桌上摆着那只由相叶从东京带来的纸盒子，屋内被书桌上小小的一盏台灯照得一片昏黄，窗外是深蓝近乎于虚空的黑色的海与夜，银色的、好像一片薄薄的鱼鳞似的月亮映照在波涛之上。

樱井决意把床让给相叶睡，而自己暂且打地铺。他依稀记得相叶身体不太好，之前似乎有因为突发的肺炎请过一周的病假。

那个人看起来有些拘谨，什么都不敢碰，生怕会麻烦到自己一样。樱井的余光撇到他将视线落在一处，出神地看着，而后回过神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樱井问。

“……没、没什么。”

“您问吧。”

“那个……”相叶有些犹豫，指着书架上摆着的小小的一张照片，樱井翔，身旁站着一个穿着二尺袖的女学生，“那张照片，是……”

“啊、是我与舍妹。也在东京上学呢。怎么？”

他捕捉到相叶无意识间露出的放松了的表情。

“没什么。樱井君，这么迟了你还不睡觉吗？”

“就来了。”樱井按灭台灯，走到床前的地板上，整理好被褥，就要躺下。

“啊……！”相叶忽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樱井紧张地问道。

“手……手指被扎到了似的，大概是床板上的木刺。”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线，樱井翔靠在床沿，握住了相叶的手腕。

“不碍事的，樱井君。”对方忙不迭摇着另外一只手。

“要是刺还留在里面，就要发炎了。”

那只手虽然瘦弱，却感觉得出是男人的手。再瘦也好，骨架的粗细，关节的凹凸，以及薄而匀称的肌肉，都与女子躯体给人的感触截然不同。不够柔软，不够娇小，但莫名地，樱井翔感到令人窒息的悸动，此刻，握着这样一只手，握着大学时助教的手，相叶雅纪的手。

借着那一点微亮的月光，他看见左手无名指指腹上一点小小的红色血珠。

明明不该如此为之。

但就像是收到了蛊惑一般，他低下头，慢慢地，贴近了那只受伤的手，含住了那指尖。

“呀！”对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去，却被按住，动弹不得。

“你在做些什么？！樱井君，快放手！”

樱井翔沉默不语，甚至是觉得无话可说。顺着那手指，他一点点，吻那手心，与手腕，那只手便挣扎起来，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想要帮助它挣脱樱井的禁锢，结果也被捉住。

他向上望去。相叶咬着下嘴唇，眼眶发红。

“这么委屈吗？”他拉过相叶的双手，让那指尖轻轻抵在自己的颈项上。“相葉老师？”

“请放开我。”对方小声地抱怨了起来，皱着眉头，声音里也带着哭腔。

“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吧？”

“……在说什么呀……！”

樱井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坐在床上的人，因为两只手被握住，那个人也不得不，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樱井俯下身，凑近了那张泫然欲泣的面孔。啊，这个人，这张脸，只要贴近距离，就会不自觉地泛起红晕。这样近，甚至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清洁的气味。

“老师明明已经看过盒子里的东西了吧。”

“……”

“这样来找我，是因为，老师也喜欢着我吧……？”

“……”

“明明是在期待着什么的吧？”

“……”

“您问我那张照片时的样子，看起来明明就很在意。简直好像是在吃醋一样。”

“……”

就这么戏弄着他，樱井也觉察到自己的恶劣。恶戏应该如何收场呢？已经像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松地抹去这样的恶劣了。已经不能算是玩笑而已了吧？

只是这样一瞬的恍惚而已。

面前的人却轻轻地凑近了自己，嘴唇贴近了自己的嘴唇。

轻得就像是感觉不到那是吻一样。

樱井看到那人仿佛是放弃了一般，合上眼睛。泪水沾湿了颤动的睫毛，顺着脸颊滚落。

湿漉漉的黑色眼瞳。

在某个细雨咽咽的晚春的夜里，在这独居的房间之中，自己也曾想起相叶的眼睛。

他伸手抚上相叶的后脑勺，拉近那个人，加深了这个吻。手心感觉得到那个人又密又软的头发。

相叶在夜中被热醒。依然被樱井君环抱着，他将头抵在自己光裸的胸膛上熟睡着，温热的鼻息拂在肌肤上，让相叶觉得痒。听得见窗外海浪的声响，还有怀中人低低的鼾声。

有什么发生过。

却又不敢确信。

终于是身下还残留的一点黏稠又酸痛的感觉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像是白昼里看见的月亮那样不可思议。

照着黑色的大海的月亮也透过窗户照在伏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背上。

会着凉的吧？相叶想，想要拉上被子盖住他，但手却被紧紧抱住，压在身体两边，动弹不得。

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那个熟睡中的人就仿佛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摸着自己的眼睛与嘴唇，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まさき。”

他隐约听见樱井含含混混地这样说到。

师生关系究竟是在哪一刻间不复存在了的呢？他回忆起樱井翔拿着讲义问自己“老师，这里作何解”的样子。那个恭敬地称呼自己为“老师”的学生，与刚才抱着自己的男人明明是同一个人。究竟是从何时产生了这样的变化？而自己却也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出手回抱住他，吻他，与他交合。

他恍惚地望着那一轮银白色的，像白鹦鹉的胸脯一样饱满、沉沉欲坠的月亮。据说因为自转与公转周期完全一样，月球有一个始终不可见的阴面。那个从未被人窥视过的阴面与总是被人们仰视注目着的一面却也是同时存在于一件物体上的。从不为人所知，但却并非始终被阴影笼罩。相叶又一次想起自己在白天时看见的月亮，在那一刻，连阴面也是袒露在太阳的光芒之中的吧。

“翔くん……？”

像是试探一般地，他在连风都业已沉沉入睡的黑夜中，轻轻呼唤怀中抱着的人。

-end-

2014.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