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 深河 （Deep River）

05.

相叶雅纪今天看起来好高兴。レイ想。相叶一直在摆弄着挂在脖子上的钥匙，简直像个小学生一样。脸上被口罩挡住了表情，可是翘起来的金发在窗外漏进来的日光下一闪一闪。他的胳膊肘支在桌上，手中拿着一本漫画，翻了一会好像就又读不下去了，挡在脸上，弯起眼睛，像是在笑。

“相葉ちゃん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他拉下口罩，“ふふふ”地笑了起来：“翔ちゃん和我接吻了哦。”

レイ停下手中剪去多余枝叶的动作，疑惑地看着相叶。

“SHOちゃん……？你有认识叫这种名字的女生吗……？……等一下、难道是那位樱井先生吗？！啊啊啊、我就知道，那家伙！看起来好像很克己理智的样子，实际上一定是个肉食系！啊~啊……！果然对你下手了！”

レイ脑海中浮现出狮子咬住瞪羚柔软的喉咙的画面。

“不算吧……”相叶歪着脑袋，“是我先亲他的。”

“……吓？！”

“因为想要弄清楚自己喜不喜欢男人。”

“……弄清楚了吗？”

“我喜欢翔ちゃん。”

“……”レイ无言以对，拿起桌上的汽水，大喝一口。

“而且啊……”相叶突然露出忧虑的表情，“我好像生病了。”

“……什么啊？！”レイ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剧情的展开。

“我好像对女孩子完全提不起兴趣了诶。”

レイ“噗——”地一声把汽水喷了出来。

“——你终于意识到之前自己的人生有多放浪了吗？！”

“……可是呢，如果想到翔ちゃん，就会变得非常精神。”

“所以，我觉得自己是喜欢翔ちゃん的。”相叶非常有把握地下了结论。

レイ拍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喂、喂，‘喜欢’这种事情不是只是看下面会不会站起来而已吧？你真的是个下半身动物吗、啊？！”

相叶摇摇头，说：“不啊。才不是呢。如果想到翔ちゃん的事情，只是想到他的事情，心里就暖洋洋的。嗯……就好像电吹风那样，‘呼——呼——’吹过来，可是好温柔。”他比手画脚来形容着自己的感觉。

レイ张口结舌，半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天啊，你恋爱了，相叶雅纪。”她心里不由得感叹起来，这个孩子，终于长大成人，要开展大人的恋情了，感动之余只差冲过去抱住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充满母爱地轻抚他，“可是哦，相葉ちゃん，谈恋爱可是会很辛苦的哦。”

“不会啊，”相叶天真地扬起笑脸，“我觉得很甜啊。”

他又戴上口罩，继续翻手中的漫画书。新出场的人物，可以把对手的大脑变成书，查看对方过去的经历与记忆。

很甜啊，相叶想，像舌面下那颗硬糖一样，坚实又甜美。

这是连续两周以来第一个不跟相叶雅纪一起度过的夜晚。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确实是有点微妙。

樱井翔躺在宾馆的床上，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好奇怪啊，竟然不习惯听不见相叶在棉被中翻来覆去的声音。

这次要出差三天两夜，虽然从出发几天前就开始做准备，给相叶普及各种生活常识，但真的不在他身边之后，还是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应该会没问题的吧？已经嘱咐过他了，不要勉强去用高压锅，可以打电话叫外卖——但是给陌生人开门的时候要小心。

终于有了一丝倦意。阖上眼睛之后，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另一种样子的相叶。

甜美的，性感的，充满诱惑力的……

樱井气恼地翻过身，用多出来的那一只枕头盖住脑袋。

第二天，果然浮现出了两只黑眼圈。

“樱井前辈，最近有什么烦恼的事吗？感觉你失眠的状况好严重。”早餐时木野慎观察着自己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

“而且还说了梦话，”木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突然特别大声地说了一句：‘让相叶睡！让相叶睡！’这样。弄得早上我起来之后一直在想相叶到底是谁。”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喔。”

“哇……气压好低！”木野慎吐了吐舌头，“……唔，对了，你那位朋友最近还好吗？”

“我的朋友？”樱井愣了一下。

“就是那个现在和以前拒绝过的人同居的那位。”

“啊……啊，你说他啊……”，樱井咬了一口面包，含混不清地说，“还好……吧？不过，其实也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说来看看。”

“额，这样的……之前被他拒绝的那一位，之前遭遇了一些变故，因此失忆了。刚好就是被他拒绝的那一部分。”

“哇——！简直像电视剧一样啊喂。不过，这样不就刚好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可是，其实是因为被我……那位朋友拒绝才造成那个变故了。也就是说，可以说，是我朋友间接造成对方失忆这件事的。”

“所以你的朋友，很愧疚？”

“对。”

木野慎也陷入了沉思，一会儿便决定放弃：“到底有什么的嘛……反正不是说两个人互相喜欢吗？那就先在一起再说啊？！”

是在浴室和相叶擦枪走火了的那个晚上，相叶告诉自己他失忆了的事情的。

气氛当然有些尴尬，可是又不忍心丢相叶一个人在一边。

他看到了相叶放在枕头旁边的通讯簿。

“我不知道他们还会更新联络方式诶。”

“会啊，”相叶说，“五周年同学会的时候印的。”

这么说起来，樱井确实记起，曾经有一年被同学询问过现在的地址。不过同学会并没有去参加，一是拍不出时间，二是害怕面对相叶。

他心虚地接过通讯簿，被水泡过而后再干燥的书页弯曲起伏。

“喏，这是毕业照。”挤在旁边的相叶伸手点到。

毫不费力，就能找出年少时的自己与相叶，好像变了许多，又好像没什么变化。自己和相叶中间隔着另外两个人。看吧，即便是算得上熟悉的时候，自己也和相叶并不是特别亲密的关系。

“可是哦，我一点事情都不记得了。关于毕业典礼，一点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拍了毕业照，也不记得制服第二颗纽扣给了哪个女孩子——啊……好可惜，也许那个时候我还很受学妹欢迎呢……”

“啊？”樱井一僵，问他，“不记得了……？”

“嗯。”相叶点点头。

“那天我好像是淋了很久的雨，我自己是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妈妈说我一会去就开始重感冒，然后发高烧，特别吓人，送进医院之后还转成肺炎了。爸妈都吓坏了，不过好险是好起来了，但是就是稍微有些不记得之前的一些事情。医生说，有时候重感冒是会导致失忆。”

樱井沉默不语，心虚极了。

“但说起来也挺幸运的。虽然失忆，但是活下来了啊。而且，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要去花艺学校的。同病房的人被看望的时候，收到了一束花。他好开心啊，弄得我虽然一边流鼻涕打喷嚏，一边也觉得很高兴。现在想起来好像是很普通的花束而已，花艺说起来好像也只是在摆弄树木花草的枝叶、花朵，可是要呈现出‘美’这样的感觉，把时光的推移和当下的心境都倾注其中——这样的事情不觉得，很令人敬佩吗？……”

樱井翔知道的相叶雅纪是个明明二十来岁却没什么常识的男人。

但他没想到这个男人眼睛里满是光彩说出这些话的样子竟然是前所未有地动人，令自己着迷。

像是会对任何一个毫不起眼而微小的生命倾注自己热忱而真挚的爱情那样。

樱井拖着行李箱，站在自家门口。他皱着眉盯着地上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开什么玩笑，居然还带女人回来？！

他推开门，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相叶雅纪抱着抱枕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那个之前在花屋遇到的女人盘腿坐在一旁，四下散落着录像带的封套。

听到开门的声音，相叶和那女人立马转过头看向樱井。

“你回来啦——”相叶放下抱枕，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一把紧抱住樱井的腰。

“……真的是突然就变得好精神呐……”被相叶叫做“レイちゃん”的女人不由得感叹道。

电视里传来低回婉转的女声吟唱，听起来像是意大利语。

“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啊……”樱井翔扭头看向屏幕。

茵茵绿草之中，两只黏糊糊的蜗牛紧紧地吸在一起……不对，说是“缠绵”大概更为恰当……

“额……蜗牛做爱。”レイ做了简明扼要的回答。

地上散落的也全部都是动物纪录片。

“他已经将近三天都没有睡过觉了哦。因为你不在家，晚上睡不着，就一直在看公企鹅孵蛋、母鲸带着新生儿穿越洋流风暴迁徙、猎豹捕杀羚羊……”提到这个，那血腥的画面至今记忆犹新，樱井感到抱住自己的人瑟缩了一下。

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贴在自己腰间的那颗脑袋。

レイ站在玄关里穿鞋：“啊……这个样子真的好可怜喔，相葉ちゃん。”说着捏了捏相叶的脸，樱井不确定自己脸上是何种表情变化。

而后她转而看向樱井：“接下来这孩子就要拜托你啦，櫻井さん。总之让他先睡一下……啊，还要喂食，这几天东西也没怎么吃。”

门关上了。

轻轻的鼾声从腰际传来，腰部还能感受到相叶一起一伏的呼吸所带来的震动。

虽然无奈……樱井想，虽然是个笨蛋，可是寝颜还挺可爱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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