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 深河 （Deep River）

07.

相叶突然关心起樱花预报是在他搬离樱井家前的一周。

万事源头大概算是离家不远处的那条河——说是河流，不如说是引水道更为恰当。下车之后到家还要再走一段路，必经的就是那条水道了。樱井之前从没有留意过，只是凑巧那一天和相叶一起回家时，忽然被他问住：“这些是会开花的树吗？”

走在自己身边的相叶如此问到，他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地望向

唔……是会开花的树吗？这一点，樱井从未想过。他没有这条河上降下花瓣的印象，但又不确定是否只是自己未曾留心。

“不知道……可能吧？”

相叶雅纪若有所思。隔天周末他从花屋回来的时候，很兴奋地向樱井汇报：“翔ちゃん！今天我问了知道的人，他们说河那边的是樱花树喔！”

正因如此，想要在家附近看花，相叶热心地关注起入春之后开始的樱花预报。未免有些太早，樱井对他说，连九州都还远着呢，相叶却很认真，生怕错过。

这样想着，樱井才意识到相叶已经从自己的公寓中搬离，差不多两周了。

他关掉电脑，匆匆收拾起桌面上的文件，放进公文包中。烦人但有时候又意外还算贴心的后辈木野慎走过来看看他：“诶，前辈，今天又是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是啊……原来不也是这样吗……”

木野慎挠挠头，笑着摆摆手走开了。

木野慎一开始听说与自己同住的人每天都来等自己下班的时候，果不其然露出了“我就知道你说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你自己”这样暧昧的笑容，让樱井莫名有些气恼起来。因为不想被窥探，樱井打定主意要把这个谎圆下去，心虚地向木野宣称，对方是自己的表弟。

“啊……仔细一看，确实长得有那么一点像……”木野回想起见到的那青年的样子，“不过啊，说真的，就连我女朋友对我都没有这么贴心呢。”

是吗？樱井没来由觉得有些奇怪的窘迫与甜蜜。

巴士到站。

樱井下车，独自默默走着。他觉得有些奇妙。与相叶并肩行走时，似乎也并不交谈许多，但那个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却无比清晰地能够觉察到那“一个人”所留下的空缺。

——啊、你看，那家宠物店橱窗里来了一条新的小狗。

——诶、你喜欢的面包屋今天居然没有营业……诶，不过旁边的巧克力屋看起来很好吃……哈，这种话听起来好像女孩子才会说一样……

——啊……不知道你已经买了没有，你看你想玩的游戏已经出了。

不知为何，反而在单独一人时，不时就有想和相叶交谈的冲动，几次都误以为那个穿着军绿色棉衣、围着鲜艳的花围巾、五官清淡柔和的脸被白色的口罩挡去大半依然走在他的身边。

如果相叶在我旁边，我就会对他说这些。樱井想，只是这么想着，就不由得意识到另一个让人觉得落寞的事实——晚饭也要自己一个人吃了。他想起，一脸紧张地端出牡蛎火锅的锅子的相叶，觉得那个与自己同年的男人真是奇妙地十分可爱。

快要走到跨过水道的那座桥上时，樱井想起之前相叶说两岸种植的都是樱树，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吧，樱井暗自想到。相叶他还有在关注樱花预报吗？

“妈妈——！樱花——！”

小孩欢叫雀跃着从自己身边跑过，与此同时，有风吹来，一片花瓣悠悠地停在了自己的肩头，樱井不由得向上看去。

的确是樱花。不知何时，树枝上就发出了花苞，而后默不作声地悄然绽开，眼前这一片满开的樱花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无声无息地开好了的。

身边吱吱喳喳的女子高中生们叮叮当当掏出挂件繁多的手机，对着盛开的樱花拍起了照片。樱井呆呆地看了一会，而后终于想起来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

他掏出手机，不过不是为了拍照，熟练地拨出了打给相叶的电话。

“喂？翔ちゃん？！”电话一拨通，就听到了相叶的声音。

“水道。”

“什么？”电话那头的相叶不明就里。

“樱花都开了，你快来看。”

“啊、啊！”对方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啦！”

好像等了很久，或者只是主观上觉得过了非常久，然自身以外的时间还在一如既往地以常态流逝。最后一缕落日的余晖都消失在楼房之后，樱井看到那个戴着口罩，头上好笑地翘着几簇头发的相叶雅纪向自己小跑过来。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相叶雅纪弯下腰，喘了一会气。

“我没关系啊，”樱井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拍了拍弯着腰深呼吸的人的背，“喏，你之前说想要看的樱花都开了。”

“……咦？”相叶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向上望去。的的确确，眼前是一片不可思议的满开的樱花。

像预想中的一样，那个人像是被这夜空中盛开的樱花吸入了一半，静静地凝望着如同云霞坠落一般的景象。

“真美啊……”相叶沙沙软软的声音隔着口罩，听起来不甚清晰。

“是嘛……”樱井心不在焉地回答到，他看着专心致志地望向樱花的相叶，以同样程度的专注。

——如果不是白口罩口鼻位置偶尔的起伏，樱井几乎要担心相叶是不是忘记呼吸了。夜风带下一阵窸窸窣窣的落花，小小的、淡粉色的花瓣经由风的手的摆弄，轻轻地，划过眼前人的眉间，停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像是觉得痒，可是又觉得好玩，缩着肩膀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眼角延伸出细细的笑纹，那花瓣就又掉了下来，他忙用伸出手接住，露出一些有点可惜的表情——这个人呢，如果爱惜起东西来，连个线头都是好的。

可是樱井没法再分心去管其余，他无心顾及那些继续落在自己与相叶身上的小小的花瓣，也不想在此刻考虑是否应该帮相叶把落在他头发上的那些花朵拣出来。

那个人还在痴痴地望着河面上沉沉的夜樱，眼角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花粉症，将要落下眼泪一样。

樱井靠近了相叶，拉下挡住他的脸，或者更准确地说——挡住了他的嘴唇的口罩，拉住棉衣毛茸茸的兜帽，在相叶反应过来之前，用力地吻了下去。

嗯，相叶的鼻尖还有一点儿发红。不过，也是很可爱。

一边吻住相叶的嘴唇，樱井一边这样想到。

发生了什么呢？

氧气似乎都要被樱井吸走了一样，相叶昏昏沉沉地想。依稀能看见的是，颤动的自己的睫毛，以及樱井身后仿佛要向自己倾倒下的夜樱。

糟糕啦——相叶雅纪在这一片混沌中，突然意识到了这样与樱井翔接吻是多么让人不好意思的一件事：有那么一点点想打喷嚏。

“翔ちゃん……我想打喷……”

稍微分开一点距离的时候，相叶吸吸鼻子，红着脸小声地向对方说道。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刚刚忽然就拉下自己的口罩的人靠近自己的耳边，像是狮子要咬住瞪羚柔软的脖颈之前最后的威吓，又或者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同样危险却又更加甜蜜的事情，他说，“我现在就要把你抢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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