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 深河 （Deep River）

04.

“唔，木野君？嗯……和你说个事儿？”

樱井翔点燃了手中的香烟，深吸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站在自己对面的木野慎。

“你说。”

“嗯……是这样的，”樱井斟酌着字句，“我有一个朋友……”

“来了，”木野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经典的开头。‘我’有一个‘朋友’……所以接下来都是这位‘朋友’的事情啰？”

“别打断我，”樱井严厉地看了这位因年龄相近又是大学前后辈而相熟的同僚一眼，“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一点事情。以前曾经拒绝过的对象，突然找上门来，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缘故，现在两人算是室友的关系……”

“……等一下，你是说，你这个朋友现在自己的前女友同居吗？”

“额……不是，”樱井翔有些为难，但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好说，“不是前女友。两个人没有交往过。只是有一方表白，但是被另一方拒绝了——这样的关系而已。”

“然后呢？……诶，不过，即便是没有交往过，这样的关系难道不会觉得尴尬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那个朋友，有顾虑到这一点，可是对方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怎么说呢……比起说是‘看开了’之类的，更像是‘忘记了’这样的状态。就是，彻彻底底地忘记了一样，完全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哈？也许是为了不让你……的朋友感到窘迫，所以保持这样的态度。”

“嘶——”樱井陷入了纠缠的思绪中，“不是的。根本不像是掩饰出来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想要重头来过也不一定。……啊，话说回来，难道你朋友一点都不喜欢对方吗？”

“这个……”樱井苦恼地搔了搔头发，自己喜不喜欢相叶雅纪呢？没来由地，指尖轻微地痉挛起来，令他想起无意中碰到相叶的纤细的脖颈与耳后时的触感。“虽然以前好像是完全没有那样的想法……但现在的话，如果说一点点都没有心动，是骗人的。”

“那不就行了吗。在一起交往试试看有什么不好的呢。”

“……额，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的。难道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妹吗？除了这个，现在根本没有什么算得上是‘不行’的事吧。男人和男人，放到现在，也再正常不过了——连中学女生都会说这种话的……”

樱井烦躁地挥了挥手，最后吸了几口，而后掐灭了烟头，走回办公室里。

男人和男人的话……

……不行。他烦躁地想起相叶雅纪脖子上的吻痕。

——相叶看起来是有交往对象的样子。樱井翔想。那么，对方是男性还是女性呢？中学时，相叶好像是有过一两个女朋友的——不对，这样考量起来，就好像自己真的准备要对相叶雅纪怎么样了似的。

……怎么样呢？

指尖仿佛又感受到划过相叶耳后时的颤动。

樱井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一旦想到这种事情，脑袋就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比起是不是在“那种”层面上喜欢相叶雅纪这个问题，樱井翔更有把握的一件事是，自己丝毫不能放心留相叶雅纪一个人在那里。

那个人，好像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样子。

像是小心翼翼握住一只毛茸茸的雏鸟或者一只蝴蝶，手心里痒痒的，如果稍微不注意就会不小心伤害到——这样的感觉。

相叶雅纪在浴室里已经待将近一个小时了。

客厅里的樱井翔看着周一的晚间新闻，直到节目结束相叶雅纪还没有从浴室里出来。他看了看时间，不由得担心起来。

“相叶，你洗好了吗？”他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相叶、相叶——！”一瞬间樱井的心变得无比沉重，他快步走向浴室。

依旧没有人回答樱井的呼喊，站在门外只听得见浴室内“哗哗”的流水声。相叶会不会昏倒在里面呢？

樱井已经做好了要撞开门冲进去的准备，但他突然想到，或者相叶会忘记锁上门之类的——

——果不其然，门转开了。

相叶在浴缸里睡着了。樱井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倚靠在浴缸边缘上的脑袋正渐渐滑落，下一秒就要浸入水中。

“喂、相叶！”樱井大声喊到。

脸部已经在水面之下的相叶雅纪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慢慢地睁开了眼皮，鼻孔和嘴边冒出了一个接着一个连串的气泡，他看向樱井的方向，缓缓眨了眨眼睛。

一切都像是在用慢镜头播放一样。

然后相叶开始挣扎起来。

——好冷、好冷。

自己是在哪里呢？相叶雅纪心想。身体变得很沉重，大脑无法准确地指使四肢活动。自己像是被沉重的雨水倾盖住了一般。

是在暴雨里吗？啊啊、不行。不能这样淋雨，这样会得很严重的感冒。

很严重、很严重，严重到有一片自己都不小心被弄丢了的地步。

肺叶并没有被切除，虽然肺炎的程度的确是十分地令人担忧。但是脑中、又或者说心里，有一块什么东西就此遗失。

一点点的，小小的记忆。关于高中毕业典礼前后的记忆。因为只有那一点点而已，相叶就并不为此烦恼了。

不过，现在的自己又好像不是在倾覆而下的冰冷的雨水之中。更像是，一条缓缓流动，慢慢前行的河流，自己像是一根树枝又或者只是一片树叶而已，置身其中漂流。

忽然遇到了一股水流，自己便被河水浸没、沉了下去，而后浮力将自己托起。愈接近水面便愈能看见光亮，好像有什么东西走近了河岸。

一定是一只长着很漂亮的角、又骄傲又帅气的鹿。相叶心想，如果自己只是一根树枝或者一片树叶的话。

还有很多气泡随着自己一起浮起，它们越来越大，直到消失破裂在水面。

于此同时，愈来愈清晰，像水泡或者光亮或者那个影子一样的，还有脑中突然冒出的问句——

——嗳，相叶，你喜欢男人吗？

——如果是樱井君的话呢……？

如果会因为身体的贴近或者那个人的气息、味道、触碰而兴奋起来的话，是不是爱恋的喜欢呢？还是只是单纯的冲动？

总而言之，如果不先试一试怎么会知道答案。相叶雅纪庆幸自己想出了这么一个可行的方案。

那个身影凑近了水面，已经可以看得清楚了。不是什么长着漂亮的大角又很神气的鹿，不过，相叶想，也很好。

“翔ちゃん……！”他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伸出手臂，尽己所能想要触碰、拥抱那个人。

“翔ちゃん……！”

相叶的头冒出水面，这样地叫了自己一声。然后樱井看到他试图撑住浴缸坐起来，可是浴缸太滑了，根本无处着力，他又落回水中。

樱井急忙冲过去将在自家浴缸中溺水的相叶一把拉起。相叶的体型在这个年龄段的男性中来说应该算是偏瘦，但大约是刚刚泡过澡全身发软的缘故，现在显得格外地沉重，樱井将两只手从他的腋下穿过，抱住他整个背部才终于支撑住摇摇晃晃的相叶雅纪。

“喂……你就稍微让我少操心一点吧……”樱井看着还是浑身软趴趴的相叶雅纪这样责备到。他“咳、咳”地想要摆脱掉被水呛到的不适感，湿漉漉的头发被理向了脑后，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距离太近了，甚至看得见相叶睫毛上的水。他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大口喘着气，震动沿着手臂以及相贴的胸口传到樱井身上。

樱井这才意识到相叶是一丝不挂满身带水地贴在自己怀中的。

额……现在自己的衣服也湿透了，明明已经洗过澡了，可是等一下又要去换衣服了……

突然，嘴唇上传来又湿又软的触感。

“唔……？！”樱井翔不可置信看着相叶。

“……相叶？”但相叶不予理睬，他像一只猫一样，在樱井身上磨蹭着。第一个吻很短促，说是嘴唇相互碰撞到了也不为过，樱井想要退开，可是站在浴缸中的相叶因为自己的移动而重心不稳，摇晃了一下，怕他滑倒摔伤的樱井急忙伸手扶住。相叶的双掌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捧住了他的脸颊，他用甜蜜而炽热的视线煽情地凝视着自己。

胸中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般。樱井依稀听见了那不存在的“嘣”地一声。

樱井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相叶的嘴唇就又贴了上来。温情地，柔软地，纠缠不休地，相叶闭着眼睛，似乎沉醉其中，灵巧的舌尖轻抚着自己的齿列要求进入。

任他去吧。

樱井放弃了抵抗一般，扶住相叶光裸的脊背的双手缓缓滑落。

“哈啊……”手指划过相叶的腰际时，他瑟缩了一下，湿润的嘴唇中溢出甜蜜的呻吟声。

樱井再也无法按捺住胸中的悸动，他的手沿着相叶的腰线向上，最后按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那个吻。拇指摩挲着相叶的耳后，相叶轻颤着，紧紧抱住自己。

吻渐渐往下延伸，一只手玩弄着相叶的胸口。只是稍微的抚摸，就能感觉到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

“嗯……翔ちゃん、翔ちゃん……”相叶他用甜美而沙软的声音，充满诱惑地，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蛊惑水手触礁的人鱼的歌声，是什么样的呢？

樱井翔舔吮着对方看起来十分纤细脆弱的脖颈，相叶也很兴奋吧，他的手指与自己的头发相交缠，紧紧地。如果咬上去，会怎么样呢？

就是在这时，樱井又看见了，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淡色的吻痕。

浴室里的蒸汽也正渐渐散去，樱井终于觉察到了凉意。

他轻轻放开手退开，迷惑地注视着尚未平复的相叶雅纪。

“不对……不对，相叶君，你明明是有交往对象的吧？那就不应该和我做这种事情啊！”

“……什么？”相叶用带着潮湿雾气的黑眼睛望着自己，一脸不解。

樱井指指脖子，相叶半晌才反应过来。

“啊……不、不是、不是的，……她不是女朋友。”

相叶说了一个女性名字，樱井没听清。

“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们没有在交往的。就只是，做了而已。”

“什么？”

“我没有女朋友的呀……和……只是纯粹的、肉体上的关系。唔……之前还有……”

算上之前得那一个，相叶又伸出手指，一边点一边又说了几个名字出来。他一脸无辜地进行着这样惊人的发言，“不过都没有再联系了。而且，也都不是交往的关系，就只是，很简单地，一起睡了，这样。”他站在浴缸里，腿间的性器还维持着半勃起的状态。

“……所以呢，”樱井有些生气，“和谁都可以吗？而我也是跟她们一样，可以很无所谓地和我发生关系？”

这样的话一出口，樱井就立刻后悔了起来。他看见相叶变得垂头丧气，因而担心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的。”樱井说到，然后把放在洗手台上的浴巾递给相叶，“你先擦干，如果着凉就会生病了。我去外面等你。”

相叶接过浴巾，默不作声地抱着，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何突然决定道歉，大概只是单纯地害怕樱井翔生气而已。

“不过，”他盯着樱井的瞳孔，一字一顿认真地说，“翔ちゃん你是不一样的。”

樱井翔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时语塞，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说：“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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