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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简陋的海滨旅馆里住到第五日,我觉得像是已经过去了五十年那么漫长。我们原本计划在第七日就返回城中,但因为海滩上出现的一具尸体,他决定再多留下几天。
那是一头搁浅的抹香鲸。
它早已经死去,庞大的躯体冰冷地躺在岩石海岸上。溺水者的浮尸也会被冲到岸上,但抹香鲸的尸体与众不同,它超出想象的巨大,令旅馆中的所有住客都蠢蠢欲动,想要在第二天日出后,去海岸上一睹这壮绝的遗体的风采。
我早于旅馆中的其他所有人知道这头深海巨兽的来临。来到这座荒僻的海滨小镇度假是丈夫的决定,他热衷于潜水以及水下摄影,但我对于烈日下的海滩并没有什么兴致。我们的房间朝向海岸,从阴凉的房间里望出去,就可以看见日光下熠熠发亮的海面。海宽阔的让人不知所措,深蓝的海面在遥远的视线尽头由一道模糊的线融进天空的浅色里。一切都曝露在耀眼的日光之下,闪亮,坚硬,水体就像是一块幽蓝巨大的宝石。
那个午后天气阴沉,海滩上没有了往常那么多晒日光浴的游客。我像前四天一样独自待在房中,看见从那遥远模糊的海平线,有什么东西正在向陆地漂来。是船吗?它近了一点,没有桅杆,也没有船帆,但依然太远,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它越来越近,看起来是那样的大,几乎让人疑心是一座迷失方向在海中漂流的孤岛。
那究竟是什么呢?我将窗口全部推开,撑在窗台上,往外望去。沿着海岸散步的人们也停住了脚步,望向那漂来的巨物。从灰色的阴沉的天空深处吹来了一阵风,我拨开遮住视线的头发,嗅到海藻的咸腥以及不知名的腐朽的气味。
而后我认出了那漂来的物体究竟是什么。
阴云渐渐散去,红里透黑的夕阳在银灰色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投下余晖,它缓缓沉落,照亮了浑浊的水域和上方映射着的天空。
海风也止息住了。于是,在这寂静而缓慢的日落中,那匹抹香鲸的尸体被浪潮推到了岩石海滩上,它的身后是温暖的金黄色夕照,以及长长的水迹。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摄人心魄的遗体,仿佛仍然携带着生前在汪洋中跃动的磅礴气势,让人疑心它是否一息尚存。但它确乎是彻底的死物了,庞大的躯体内,内脏正在腐烂分解,生成的气体让它膨胀,体积甚至比它生前更加惊人。
“啊,是搁浅的鲸鱼!”
我听见海岸上的人们发出了惊呼。他们先像受惊的鸟群一样散开,而后又聚拢,他们好奇但谨慎凑上前去,有人从地上拾起一根断落的被水泡成了深黑色树枝,大着胆子捅了捅鱼鳍。
抹香鲸一动不动。
“已经死了呀!”
人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互相肯定,最终达成共识:这是一头已经死去的抹香鲸,被潮汐推到了岸边。
那一天天还没有全黑,丈夫就回到了旅馆的房间。这是几天来的头一次。
“岸边被封锁了,”他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真扫兴。”
他的身上也附着着海藻咸腥潮湿的气味,但没有那阵海风里腐朽败坏的味道,而是被太阳曝晒后,有些粘腻的汗臭。
我站在窗边,指向外面的海滩。
“看,那是一头抹香鲸。”
我对他说。
他先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而后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看见了那令人震撼的遗体。天空已经变成了紫色,只有海天交汇的那一条线是闪烁的黄色。最后一点闪光消失之后,天空变成了矢车菊一样的蓝色。抹香鲸的尸体之上,繁星闪烁,温柔的银色月光流泻下来,照耀着那灰色的动物皮肤。
他站在窗口,入迷地望向那片岩石海滩,喃喃自语:“天呐,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绝景。
搁浅的抹香鲸尸体在旅馆中引起了轰动。不止我们,其他的许许多多本来隔天就要动身离开小镇的旅客都决定延长住宿,要在这里多待上几天。
因为一具尸体。
因为一具壮观的尸体。
它冰冷,腐臭,沉重,但它是那么的庞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这样近地亲眼目睹这巨大的生物,只是注视着这现实中几乎不可能看到的场景,就让人觉得有些灵魂出窍,宛如身处梦境一般。它明明已经死去,但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笼罩住它,它看起来像只是陷入了沉睡一样。
它阖着双眼。
涨落的潮汐成了它的呼吸声。
一起一落。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那拍击也成了它沉沉的心跳。
一动一止。
“你还不睡吗?”
丈夫问道。
“马上。”我回答他。
我站在露台上,抱着手臂。微凉的夜风拂来,它吹拂过恍如沉睡着的抹香鲸,也吹拂过我。带着一点点,死亡的臭气。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星空旋转,抹香鲸渐渐膨胀起来,越变越大,像是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一般。抹香鲸是那样巨大,而我还未出生就早早夭折的孩子是那么地瘦小。海鸟飞越数重汪洋,它们停落在湿湿的滩涂上,徘徊着,踟躇着,留下一串串秘符一样的足印。
这座海滨小镇一度繁华,但最近几年因为交通不便,已经逐渐没落。即便是旺季,旅馆中依然住不满员。但已死的抹香鲸的来临为这沉寂的小镇重新注入了活力。
人们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久未翻新的海滨旅馆中住满了想要一睹抹香鲸遗容的观光客们。最后甚至一室难求,订不到房间的人们开始在海滩上搭起了帐篷。
只是短短的两日间,抹香鲸的尸体成为了这复苏的度假地的象征。公路的入口处立起了临时性的指示牌:“世界上最大的浮尸——搁浅的抹香鲸”。
海滩上变得有如嘉年华会一般热闹。小镇居民们摆出了各种小摊贩,他们出售,冰凉的饮料,遮阳的阔边草帽,以及望远镜。这些都已经成为供不应求的必需品。
“快看,它今天似乎又比之前还要大了一些。”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它的变化。
人们开始恐慌,但又好奇地想要试探那个“临界点”。
围观的人们依旧众多。镇上已经派人在尸体附近拉起了警戒线,但正因为这危险被告示,正在腐烂败坏的尸体变得更加不可思议而迷人。
丈夫兴奋地从海滩上返回房间。
“多么地叹为观止!”
他怀中捧着他的相机。比起海洋中的鱼类,这头停止了一切生命体征的的生物更令众人感到激动。
起初有一个人发现我们的房间拥有观赏抹香鲸的最佳视野,而后越来越多的人都得知了这件事。有人想要花重金与我们交换房间。
“不行。这绝对不行。”丈夫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们。
海水卷来又退去,涨涨落落,但那头抹香鲸动也不动地静卧在岩石之上。
那一天,如同过去的十三天一样,人们在海滩上打开遮阳伞,抹上防晒霜,或远或近,领略抹香鲸的风采。而我,也与过去的十余天并无两样,待在房中,从被人艳羡的拥有最佳视野的窗口望出去,看那片海滩。
这也许真的是最适宜观赏“附带着抹香鲸尸体的海景”的地方。
我看得到它身后万里无云的天空,近处光亮的灰色岩石,五颜六色的阳伞,以及兴致勃勃的人群。那头抹香鲸在画面的最中央。它已经比最初到来的时候大了许多——像是还保有着生长的能力一样。
阳光下的海滩一片安详和煦。抹香鲸似乎已经与这个海滨小镇融为了一体。
有一个人用长长的树枝越过警戒线,碰了碰鲸鱼的侧面。
没有人注意到那鲸鱼晃了晃。
但它的确在动,鼓起的皮囊里有什么正孕育着、存蓄着能量,即将一触而发。
突然,海滩上的人都静了下来。他们抬起头,望向一贯沉默着的鲸鱼。
隐约的震动正从脚底传来。
我忘记了是否有一阵巨响。但那被困在躯体中已久的气体终于按捺不住而爆出,与抹香鲸一同消暑的人们就这样被笼罩在了漫天落下的血雨之中,尴尬而窘迫。
脂肪、内脏以及骨骼的碎片,仿佛盛夏的礼花一样,在湛蓝的空中绽开,而后纷纷坠落。
死亡的腥臭伴随着爆炸后的幻灭与失落,在刚刚起死回生的小镇上弥散开来。
【完】